韦尔奇的神话
在韦尔奇的管理之下,通用电气的净所得从1981年的16.5亿美元一路增长到了2000年的127亿美元,而同时,员工数量还从40.4万人减少到了31.3万人。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早期,这利润的增长还主要是来自科技创新、制造业能力,甚至生产率的提升,但是到了后期,却主要是依靠的通用电气的金融服务部门。通用电气资本(GE Capital)最早只是一个很小的部门,在大萧条时代提供融资,帮助美国家庭购买冰箱和洗碗机,但是到后来却膨胀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从保险到飞机租赁,再到抵押贷款,投资范围覆盖全球,于是乎,在美国经济快速增长,而金融部门的增长又是快速中的最快速的时代,通用电气也分到了一杯羹。
在通用电气的财务高管和税务专家手中,来自这一业务部门的利润成为了绝佳的工具。通用电气资本从美国借款,来支持公司在那些企业税低得多,甚至没有企业税的海外市场的业务,然后用这些贷款的利息差来冲抵在美国本土的制造业的利润,奇迹般地大幅度降低甚至消灭了应该缴纳给美国国税局的税额。与工厂不同,通用电气资本持有的都是流动性极好的资产,这样他们就可以很轻松地在每个季度结束时进行或买或卖的处置,以确保自身总是能够处于盈利状态,让投资者大为开心。尽管从会计学的角度说来,这些出售资产而来的一次性销售额该被视作是“低品质”项目,但是韦尔奇时代的通用电气恰好就赶上了历史性的大牛市,在这样的周期当中,投资者是不会怎么看重品质高低的。
于是,通用电气的市值也就顺理成章地从1981年的140亿美元增长到了2001年韦尔奇退休时的超过4000亿美元。
事实上,这些风险恰恰是在伊梅尔特继任之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的,他在互联网泡沫破灭后接掌公司,之后不久又遭遇到了九一一恐怖袭击(对于这家与航空业有诸多生意往来的公司而言,这绝对是一场灾难)。一年一年过去,通用电气的股价跌到了只有韦尔奇时代峰值三分之一的地步,伊梅尔特感受到了华尔街的巨大压力,他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了。于是,他展开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并购交易,从55亿美元收购维旺迪环球(Vivendi Universal)的娱乐资产到95亿美元收购英国药厂安玛西亚(Amersham)。整体而言,虽然通用电气这段时间也有在破产拍卖中获得安然(Enron Corp)风力涡轮机这样划算的进账,但是大多数的交易事后都被证明是花了冤枉钱,协同作用并没有料想的那么好。Melius Research LLC首席执行官戴维斯(Scott Davis)是一位长期关注通用电气的分析师,根据他的计算,伊梅尔特的整体收购成绩单惨不忍睹——如果通用电气将同样额度的资金投入股票指数共同基金,所获回报率将是进行收购交易的两倍。
伊梅尔特还公开发誓,要让通用电气重归其工业根基(结果引发了环境方面的新忧虑),而且要改变韦尔奇大量削减研发支出的政策。可事实是,在伊梅尔特任内,依然只有通用电气资本实现了成长。这个部门持续收购了若干信用卡公司、次级贷款放款公司和商业房地产公司,利润翻了两番。在这些新的业务领域,通用电气都没有多少经验可言,但是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教育年轻的经理人们,让后者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管理好。
08年金融危机
最终,2008年金融危机给了通用电气的经理人们一个明确的教训——事实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伊梅尔特刚刚安抚了投资者一番,向他们保证说一切良好,但是短短一个月后,他们的第一季度财报就发布了,利润较之分析师们的预期足足少了7亿美元,在当时简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戴维斯那时是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师,他回忆说,通用电气的财报“看上去就像是证明有什么东西崩坏掉了”。大家这才注意到,通用电气其实一直是高度依赖短期债务来确保盈利的增长,而当信贷市场冻结,通用电气也就失去了所有的魔力。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大家先是担心通用电气可能无法偿还自己的债务,后来甚至开始担心这家公司彻底崩溃的可能性。10月间,通用电气不得不通过一次紧急股票发售筹措了150亿美元资金,其中30亿美元来自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当然,通用电气能够活下来,归根结底还要感谢联邦政府提供的1390亿美元贷款担保。
在那段可怕经历发生后的十年间,通用电气资本的规模大幅度缩水了。可是,在其他战线上,伊梅尔特的并购行动还在继续,比如又花掉了100亿美元收购法国阿尔斯通的电力业务。他还将重金投入通用电气数字(GE Digital),这个业务部门是他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想要创造出一种完美的软件语言,以处理下一代工业机器所创造和接收到的信息洪水。那些日子里,伊梅尔特一再描绘自己的愿景——让通用电气成为“十大顶级软件公司之一”,哪怕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也别无选择,只能使用他们的代码。
然而,他却没有预见到这些棋步在未来将遇到怎样的挑战,比如阿尔斯通的交易就是个例子。这笔交易代表了通用电气向天然气电厂投下的重注,可是他们投注的时候,相应的市场却在收缩。这种情况的发生,一部分原因是可更新能源成本的降低,让天然气遇到了竞争,而另外一部分原因则在于石油和天然气价格的暴跌使得产油国的需求下滑了,而他们当中颇有一些正是通用电气的最大客户。最后,通用电气只能看着手头大量的涡轮机,悔恨不已。这是个价格不菲的错误:高库存加低需求使得公司的现金流足足减少了30亿美元。去年8月,在股价似乎永无止境的下跌之中,伊梅尔特黯然离开了首席执行官办公室,宣布自己将只担任公司董事长至年底。不过到了10月,他干脆连董事长也提前不做了。
当然,通用电气绝非唯一一家没有预见到燃气轮机市场减速的公司,比如西门子和三菱重工等也一样挨了坑。关键在于,按照逻辑,规避这样的单一业务周期性冲击正应该是这家“溢价全球性综合企业”的拿手好戏才对。可是,就像2008年一样,事实与逻辑完全相反,整家公司的表现受到了极大的拖累。更要命的是,投资者和分析师们已经无法再相信通用电气的经理人们了,因为这份错误的信任曾经让他们自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通用电气削减股息的决定之所以会让人大吃一惊,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在之前三年当中还投入了490亿美元去回购股票,一般来说,企业只有在资金充沛,想要回馈股东时才会回购股票。
股息削减也使得外间再度开始担心通用电气310亿美元的退休金缺口问题了,这个资金缺口之大超过所有其他美国企业。通用电气1月间发表声明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数十亿美元,用以支付他们多年前签下的长期护理保单费用,但这只能让观察家们更加满腹狐疑。William Blair & Co的分析师,曾任通用电气监事的海曼(Nicholas Heymann)直言:“这当然会让你猜测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现在的风向简直完美,只能是他们的帆破碎掉了
说到通用电气当前的困局,还有一个因素让人愈发迷惑——现在并没有发生什么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也没有人在齐声唱衰资本主义本身的未来。事实恰好相反,在通用电气的麻烦愈来愈大的时候,世界上的其他大企业都在兴旺成长。在当前的大环境下,通用电气的全球性规模原本该是他们的优势才对。海曼的评论是:“现在的风向简直完美,只能是他们的帆破碎掉了。”
通用电气最可能紧握不放的三大业务是电力、航空和医疗卫生,而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航空了。这个业务部门是公司去年最赚钱的,而且他们还拥有通用电气目前的头号明星产品Leap引擎,后者是一种更安静的喷气发动机,使用于空客A320和波音737等机型。
成为首席执行官之前,弗兰纳里在通用电气就有救火队员的名声。他长期效力于通用电气资本,后来靠着引领医疗卫生业务走过转折点而一战成名。现在,弗兰纳里已经在采取果断行动解决前任留下来的问题了——尽管从后见之明的角度看,伊梅尔特已经拖延了太久,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他换掉了一批公司的高管和董事会成员,包括通用电气电力部门的负责人,并宣布通用电气数字业务部门规模将大幅度缩小,执行“更加专注的策略”,主要立足于向既有的客户销售一些应用程序。他还表示,公司将放弃大规模收购的策略,指出阿尔斯通交易“至今为止的表现显然不及我们的预期”。令人不解的奇特会计方法也被放弃,改用更传统的方法。他们的业务总量减少了,而且一些特定业务的内容也收缩了。
弗兰纳里迄今为止的改变,最重要的方向之一也在于让通用电气更容易被了解,这不单单是为了投资者,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经理人们。他所传达出的信息就是,通用电气哪怕不会彻底拆分,至少也将变得更小和更简单。“复杂性损害了我们。”他去年11月不但承认了这一点,还强调了两遍,“复杂性损害了我们。”他希望未来的通用电气不再是一家需要管理魔法就能够良好运转的公司,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世界上并没有魔法师。
如果改革之路走得顺畅,通用电气最终将变成一个更加世俗化的品牌。这家公司将不再是创新、管理英才或者是数字破坏的传道士,而是将更加踏实地去制造真正高质量的飞机引擎、燃气轮机和医疗设备,并尽可能多地将其卖出去,同时向客户推广自己的软件和维护计划。对于他们而言,放下企业界偶像的重担,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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