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索新超导体征途中,物理学家同时担任着另一项重要科学任务——从微观层面解释为什么电子能够在固体材料中“畅行无阻”。包括爱因斯坦、玻尔和费曼等在内的世界上许多顶级聪明的物理学家都曾试图完成这个任务,绝大部分都是失败的尝试,在等待了漫长的46年之后的1957年,常规金属超导微观理论在美国三名物理学家手上被成功建立,这个理论以他们的名字(巴丁、库伯、施里弗)命名为BCS理论。BCS理论认为,常规金属合金中的自由电子除了人们熟知的库仑排斥作用外,还存在一种较弱的吸引相互作用。因为固体材料中的原子总是在平衡位置附近不停地热振动,原子核和其内部电子构成带正电的原子实会对“路过”带负电的电子存在吸引相互作用,如果两个电子运动方向相反(动量相反),那么它们各自与周围原子实的相互作用就可以等效为它们之间存在一种弱的吸引相互作用,就像冰面上两个舞者互相抛接球一样,这种作用力导致材料中电子两两配对。配对后的电子对又叫库伯对,如果所有库伯对在运动过程中保持步调一致,那么配对电子即便受到运动阻碍也会两两相消,使得整个配对的自由电子群体都可以保证能量损失为零,从而实现零电阻状态。尽管BCS理论如此美妙地用“电子配对、干活不累”的创意解决了常规金属合金超导机理问题,但其创新大胆的思想却迟迟难以被人们所接受,直到被实验所证实才于1972年被颁发诺贝尔物理学奖。有了理论指引,更高临界温度的超导体似乎已经可以“按图索骥”,然而,兴奋的实验物理学家只在三铌化锗合金中找到了23.2K的超导,历时60余年的超导探索之路,如同乌龟踱步一样,路漫漫其修远。何处是曙光?理论物理学家再次无情地泼了一大瓢冷水——在BCS理论框架下,所有的超导体临界温度存在一个40K的理论上限,称作麦克米兰极限。40K,离300K附近的室温有多远,会加减法的人都知道。但,这会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吗?
实验物理学家没有放弃梦想,他们一直在努力。一点一滴的小惊喜在不断引起大家的激动。研究表明,元素周期表中许多单质在低温下都是超导体,有的需要加高压也能实现超导,这些单质炼成合金,临界温度将更高,它们统称为“金属合金超导体”;一些金属化合物中电子尽管显得“很笨重”也能实现超导,被归为“重费米子超导体”;C60和碱金属的化合物甚至一些有机材料也是超导体,被划为“有机超导体”;更令人欣喜的是,许多往往被认为导电性能很差的金属氧化物如钛氧化物、铌氧化物、铋氧化物、钌氧化物、钴氧化物等也是超导体。超导,几乎无处不在!既然“条条大路通超导”,物理学家开始了更大胆的探索,他们在通常认为是绝缘体的铜氧化物陶瓷材料中寻找可能的超导电性。1986年开始,曙光终于破雾而出。位于瑞士苏黎世的IBM公司的两名工程师柏诺兹和缪勒在镧-钡-铜-氧体系发现可能存在35K的超导电性。尽管临界温度尚未突破40K,但是35K已经是当时所有超导体临界温度的新纪录,为此柏诺兹和缪勒获得了198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一场攀登超导巅峰之战由此拉开帷幕,其中不乏中国人和华人科学家的身影。1987年2月,美国休斯顿大学的朱经武、吴茂昆研究组和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的赵忠贤研究团队分别独立发现在钇-钡-铜-氧体系存在90K以上的临界温度,超导研究首次成功突破了液氮温区(液氮的沸点为77K)。采用较为廉价的液氮将极大地降低超导的应用成本,使得超导大规模应用和深入科学研究成为可能,赵忠贤研究团队也因此获得1989年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之后的十年内,超导临界温度记录以火箭般速度往上窜,目前世界上最高临界温度的超导体是汞-钡-钙-铜-氧体系(常压下135K,高压下164K),由朱经武研究小组于1994年所创下。由于铜氧化物超导体临界温度远远突破了40K的麦克米兰极限,被人们统称为“高温超导体”(这里的高温,实际上只是相对金属合金超导体较低的临界温度而言)。很快,人们也认识到,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或称铜基超导体)不能用传统的BCS超导微观理论来描述。要获得如此之高的临界温度,仅仅依靠原子热振动作为中间媒介形成配对电子是远远不够的。进而,人们发现重费米子超导体、有机超导体和某些氧化物超导体均不能用BCS理论来描述,尽管电子配对的概念仍然成立,但是如何配对、配对媒介和配对方式却千奇百怪。这些超导体又被统称为非常规超导体,区别于可以用BCS理论描述的常规金属合金超导体。2001年,日本科学家在二硼化镁材料中发现39K的超导电性,这种超导材料中有多种类电子都参与了超导电子配对,又被叫做多带超导体。二硼化镁是目前为止发现的临界温度最高的常规超导体,距离40K的上限仅一步之遥,但无论怎么掺杂或者加压都不能脱离40K这个“紧箍咒”。